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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第六章 没有错过的谈话』
周三，午后。
徐艺再次来到病房时，江也正趴在床上看书。
午后的阳光顺着窗户斜斜洒进屋里。江也身上被晒得暖洋洋，她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，舒服地拱起后脖颈。
“到底是年轻，恢复起来就是快。”徐艺一边感叹一边随手拉上病床之间的帘子。
“徐医生，”江也看着徐艺的举动，不解，“这次是要干什么？”
上一次，就是徐艺拿了一个小音箱，放着歌说着话，不知不觉把她催、眠了。
而这次，另一张病床上并没有病人，怎么要拉帘子呢？
又搞什么名堂？
“不干什么，”徐艺在病床边转了一圈，语气神秘。
“你看，帘子拉上，空间变小了不是，午后，阳光，还有暖气，充盈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，你不觉得很有安全感吗？你感受感受，是不是这么回事？”
江也转着大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。
别说，还真是……啥感觉没有。
江也倒也没扫兴，“这也是治疗方法之一吗？心理学这么治疗吗？”
“怎么，有兴趣？”
徐艺坐在床边凳子上，听着江也的话，颇有些后继有人的喜悦。
“江学霸，报考A大心理系吧，系里的专业课老师都是行业大拿。你那么聪明，学起来应该很得心应手。考A大吧，怎么样？”
“A大，是个很不错的学校，”江也手臂垫在下巴上，思索着，“姐姐就是A大毕业的。”
一帘之隔，江晚站在那儿，安静听着江也和徐艺的交谈。
治疗开始之前，徐艺便要求她过来，听一听，江也的话。
江晚求之不得。
江也醒过来之后，见到她就害怕，好不容易不那么害怕了，问什么也答什么，但是她不开口，江也可以一天都不说话。
简直比S、iri还S、iri。
她想搞清楚，江也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。
病床边。
只听江也问徐艺，“徐医生，你这咨询治疗怎么收费？”
这孩子，还有两年就高考了，对专业的信息没兴趣，满脑子都是钱-钱-钱。
到底是有多缺钱。
江晚不禁皱眉。
“咨询自然是按时间和次数收费。”
徐艺怕江也担心钱的问题，补了一句，“放心好了，冤有头债有主，钱要不到你这儿，你姐付钱。你姐要是不给，我找汪璐要，汪总可不缺钱。”
“不要，徐医生，不要找汪璐姐，也不要找我姐，我付给你。”江也道。
徐艺干咨询工作也有几个年头了。
病患有不少是孩子。找到她这儿来的，各种情形都有。
张口闭口无外乎游戏，爱情，自由，束-缚，焦虑。
话里话外充斥着我-恨，我委屈，我压-抑，我不被理解。
一百个孩子有一百个孩子的问题。
但从没有一个孩子问过她，有关于咨询费这么物质又俗气的问题。
“你要付钱给我？为什么想这样做？”徐艺感觉这是一个突破口。
这话问的，谁花钱当然谁就买单啊。
江也觉得徐艺的问题不成立，但还是解释道：“钱是我花的，当然由我付。我不想亏欠姐姐太多，姐姐在这里生活很辛苦的。”
亏欠？
小也竟……觉得亏欠？
帘子后，江晚瞪大了眼睛。
“你为什么觉得亏欠你姐姐？难道你姐对你很好，好到让你觉得沉重，压力很大？”徐艺问江也。
“姐姐对我，很好，很好。”
这句话江也说得笃定，就像是在初等数学上，一加一一定等于二那般。
不容任何质疑。
徐艺差点脱口而出你姐到底哪里好了。她停顿了一下，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窗帘，说道，“你觉得江晚好在哪里，小也，你能具体说说吗？”
要具体说了吗？
江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只听江也奶呼呼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。
“从小，姐姐就对我很好。听我奶奶说，我小时候……没有母乳喝，只能喝羊奶。家里母羊耐--水不足，就只能喝米糊糊。
我姐偷我弟的奶粉给我喝。有次被我妈抓包，挨了好一顿打。
有一年夏天，我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，全身满是又红又硬的疙瘩，一片片，很痒。我没当回事，谁知晚上发起烧，整个人都烧抽抽了。
等我清醒过来，姐姐抱着我在诊所打点滴，我浑身又痛又痒，烧得难受，姐姐嘴里哼歌，哄我。”
说到这儿，江也甜甜地笑起来，“小时候，村里的孩子叫我二傻子，小哑巴。我弟弟他们整天捉弄我。要不是姐姐护着我，我恐怕活不到现在。有这样的姐姐，真的很好很好。”
仅仅是这样，就是好姐姐了吗？
江晚讶异无言。
她只是恨爸妈的暴、行，顺带保护了江也最基本的生命安全而已啊。
换成江一晚，江二晚，江三晚，哪怕换成一个路人，看见弱小的孩子被欺凌，生了病，都会停下脚步，有几分力，出几分力，无人会狠心无视。
这些作为人最基本的良善，是强者对弱者的保护本能，竟让江也心心念念至今吗？
这个小傻子。
脑子有她这个姐姐半点不好吗？
江晚想拉开帘子，抱一抱那个小傻子。
这时，江也继续开口。
江晚听见小傻子的声音落寞又内疚。
“可就是这么好的姐姐，读高中，交学费，钱不够。
当时我全部的钱都只够学费的个位数。姐姐愁坏了，可……我什么忙都帮不上。什么事情姐姐都只能靠自己。
姐姐想尽了办法留在学校，她学习很努力。
徐医生，你不知道，姐姐读得有多努力，没人能想象姐姐三年来有多难……但好在结果是好的！姐姐收到了录取通知书，那年夏天……”
那年夏天吗……
江晚抬眼，视线随着江也飘向远方。
这辈子都不会忘，江也说的那个夏天。
那个明媚的夏天。她考取了A大。
寒窗十二载，她隐忍积蓄了十二年的力量。终于让她爬出了吃人的沼泽，逃离了吸血鬼的掌心，即将开启新的人生。
报道的前一天，她收拾行李，不管用不用得着，所有的用品一件都没有带走。
新的人生，新的事物，新的人，新的关系，新的世界。
不能和过去有一丝瓜葛。
她拎着空空的行囊，满怀期待，坐上了通往市里的第一辆客车。
那辆车，是她蜕变的分割线。
村里的树木花草，庄稼蝉鸣，统统被她划在了分割线的以上。
车外，江也追着车拼命跑。边跑边喊着姐姐。
声音竭力，不舍，又带着满腔的祝愿。
“姐姐！”
“姐姐……”
“姐姐——”
……
这几声姐姐在她脑海横冲直撞。携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，一下又一下，撞动她的心门。引发了心里地、震。
幢幢建筑开始崩、坍。
江晚的手用力撑住病床旁的矮柜。感觉呼吸不过来了。
“砰”
“砰”
“砰”
她强制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匣子震出地面，一个角被楔开一条缝隙。
尘封多年的记忆迫不及待飘出来，在她面前一页页展开。
……
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那时候，江也不哭不闹，见到她就咧着嘴笑。
只要她在家，小孩便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。口齿不清喊着“杰杰，洁洁。”
她读书学习，小孩便在一旁托着腮打瞌睡，怎么赶也不去睡觉。
她难过了，小孩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快要化掉的奶糖，或者是一颗不知何年何月的冰糖葫芦，献宝似的递给她，奶声奶气说着最喜欢姐姐。
她挨打，小孩会张开小手拦在她身前，对着人高马大的恶人大喊“要打就打我，不要打姐姐。”
她痛，小孩就撅起小嘴巴，给她呼呼。
觉得她辛苦，就偷偷替她写卷子。卷子被小孩勾涂的不成样子……那次她气恼了，把小孩按在腿上打得身后红成一片。
日子就这么过着。
她长大了，小孩也长高了不少，某一天开始，不再整天跟在她身后，也不会打扰她读书。
小孩变得越来越沉默。默默给她抓蚊子，默默把钱塞给她，在她一个人放学走夜路的时候默默等在她最害怕的小路上。
……
小孩默默做事，不再将喜欢挂在嘴边。
心底的那一页页纸上，字字句句写满了妹妹无言的真心。
江晚蹲下身，后背无力倚住柜子。常年累月浸染，抽屉贴皮下泛出一股药和消毒水的混合味道，呛得她直流泪。
她哭得越来越凶，用牙咬着手。到最后，脸埋在膝盖，全身都在发着颤。
这些年，她一心奔往自由，寻找割舍解脱之路。在心上构筑了幢幢防御，渴望在伤口上重生涅槃。
却把她的妹妹，那个追着车子狂奔拼命喊姐姐的孩子，连同那些不堪，噩梦，决绝地留在那个旧世界。
而她，在未来，作壁上观。
隔岸观火的刽-子手罢了。哪里是个好姐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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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看拍拍，等等
下一章或许就有
别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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